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理查德·霍夫施塔特(1916-1970)。
拜登在大选中击败特朗普,美国的民主总算逃过一劫,但由于没有出现“山泥倾泻式的大胜”(landslidevictory),未能向全球发出美国民主已经迷途知返和拨乱反正的明确信息。在美国社会的有识之士当中,认为这次选举是美国人的骄傲的,并不乏人。例如写过全球畅销书《世界是平的》的弗里德曼(ThomasFriedman)便在《纽约时报》撰文,指是次选举爆发的“美式民主活力”(Americandemocraticvitality),乃自1864年内战期间林肯在大选中胜出以来仅见。
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是7200万美国人对特朗普投下信心的一票,较上届总统大选多了足足100万人。
当中的道德教训清楚不过:造成最大破坏的不是邪恶而是愚蠢,因为愚蠢是邪恶的启动器和赋能者(Stupidityistheenablerofevil.)这就是之所以我们要向群众的愚蠢宣战的理由。其实在特朗普出现之前,美国已是“民主内伤”的显例。长久以来,在没完没了的意识形态纷争,以及政党、财团、利益团体与社交媒体无孔不入的操纵下,很多美国人早已丧失分辨谎言与真相的判断力。
如今我们知道,美国人原来是世界上最易上当的民族(themostcredulouspeopleonearth)。他们连把现实(reality)与“真人秀”(realityshow)区分出来的基本能力也没有。四年前,他们把特朗普送入白宫,固然令人瞠目结舌;但其实40年前他们把另一个艺人和“伪术家”里根选作总统,已经是“投下损害自身利益的一票”(voteagainstone’sinterests)的最佳例子。“不要期望政府能够解决问题,因为它就是问题所在”(Governmentisn’tthesolution.It’spartoftheproblem)是里根的名言。今日美国老百姓的艰难处境,跟这套管治哲学大有关系。

霍夫施塔特的名著《美国社会中的反智传统》。
凡此种种,显示出广泛而深刻的无知在美国社会早已落地生根。美国历史学家霍夫施塔特(RichardHofstadter)提到常见于美国人生活中的反智和反科学(anti-intellectualism),其实美国人的反智往往是一种“被强加于身上的无知”(enforcedignorance)。这跟美式资本主义的剥削和操纵本质(exploitativeandmanipulativenatureofAmerican-styleCapitalism)大有关系:无知的人永远比有见识的人容易宰割,愚昧和瞒骗群众一直是美国发展蓬勃的本土工业。从前,它叫大众娱乐(massentertainment)。今日,它叫大众传播(massmedia)。
把无知和以讹传讹合理化、常态化和武器化的是互联网、智能电话和社交媒体。人类社会像醉驾的司机驶向前所未见的集体愚蠢,互联网、智能电话和社交媒体就是加速器(accelerator)。
美国的政客、媒体和学者在谈论民主制度和选举时,不时流露出一份顾盼自豪的优越感和主人翁意识(senseofownership),好像他们就是民主的创造者。一如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Godcreatesmaninhisownimage),民主既是美国的创造,必然具备美式民主的特征和模样。是故,其他地方若试图以符合其国情的方式实践民主,必会惹来美方口诛笔伐。
可是自特朗普在政坛冒起,经过两次分裂国家的总统大选,美国人的这份自信不再理所当然,对民主制度的优越性正经历前所未有的信心危机。
民主这个实验在美国已进行超过200年,当然不会因一个“真人秀”主持人当选总统和几乎连任而被连根拔起。可是,民主的根基已被动摇,它的优越性不再不辩自明,“民主被高估了”(Democracyisoverrated)的想法不再是异端邪说。
林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