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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故事(22) - 愤怒的波士顿

1765年,英国议会(Parliament)通过的“印花税法案”(Stamp Act)在北美殖民地掀起轩然大波,各殖民地的抗税风潮迫使议会在1766年3月取消了“印花税”。可是,这并不表示英国已经放弃了在殖民地征税的企图。毕竟,欠下的那一大堆战争债务总是要还,不向富裕的北美要钱,又能找谁要呢?再说,“印花税”铩羽而归,让英国议会觉得很没面子。堂堂的大英帝国难道还斗不过殖民地那几个“黑帮”与“暴徒”吗?

 

于是,在1767年,吃了一堑却没长一智的英国议会,通过了一套新的税法,称为《汤森法案》(Townshend Acts),是以财政大臣查尔斯·汤森(Charles Townshend)的名字命名的。《汤森法案》比《糖税法案》和《印花税法案》更进了一步,规定对北美进口的一系列产品征收海关税,包括纸,油漆,铅,玻璃,茶,等等。这些都是北美不生产而且只能从英国进口的产品。

 

《汤森法案》有三个目的。一,增加收入,就是捞钱。二,告诉殖民地人,到底谁是老大,确立英国议会至高无上的地位。只要英国议会想征税,它就能征税,殖民地议会必须服从。三,建立美洲海关总署(American Board of Custom Commissioners),统一管理殖民地海关,打击走私。也不知道英国人怎么想的,这个海关总署居然设在“暴徒“的老窝波士顿,还真有点找死的意思。

 

跟“糖税”和“印花税”一样,《汤森法案》中所有产品的税率都很低,也就几分钱几毛钱的事。它想先确立英国议会的权威,然后再慢慢提高税率。从波士顿人在“印花税”期间的表现上,你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们对《汤森法案》的反应。刚送走了“印花小姐”,这回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英国议会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告诉他们多少遍“无代表,不交税”(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转脸儿就忘了不成?

 

1767年的波士顿,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愤怒”。而在愤怒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比所有的人更愤怒。这个人的名字叫萨缪尔·亚当斯(Samuel Adams)。

 

很多人认为,“美国革命”是由三只火把点燃的,他们是性格、背景、经历完全不同的三个人。没有他们,革命仍然会发生,但绝不会这么猛烈,这么迅速,这么精彩。他们的智慧、勇气、和热情把海水变成了火焰,把“暴乱”变成了“革命”。萨缪尔·亚当斯就是那第一支火把。

 

 萨缪尔·亚当斯,1722年生于马萨诸塞的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家庭。他的父亲,老萨缪尔·亚当斯,与母亲玛丽共生了12个孩子,却只有三个活过了三岁。老亚当斯是个成功的商人,他专门制作造啤酒用的麦芽。亚当斯家住在波士顿的一所大房子里,过着中产阶级的舒适生活。

 

亚当斯一家是非常虔诚的“纯净派”基督徒(Puritans),他们严格地遵守着“纯净派”的道德准则。老亚当斯是教会的执事,也就是教会中的领袖人物,深得大家的爱戴。老亚当斯不但热心教会的事务,对政治也很热衷。他是“波士顿城镇会议”(Boston Town Meeting)的一员,后来又当选为马萨诸塞殖民地议会(Massachusett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议员。晚上,他家经常有政治沙龙,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指点江山。小萨缪尔·亚当斯就在这种很浓的政治气氛中长大,他对政治的强烈兴趣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亚当斯对自己的“纯净派”背景感到特别骄傲。他的祖先是最早来到马萨诸塞湾定居的“纯净派”教徒,他们都是品德高尚、志趣高远的“上帝的选民”,他们要在这片大陆上建立的,是“山顶上的城市”,全世界的楷模。亚当斯觉得,自己只有发奋图强,才不会辱没祖宗的梦想。像其他几位美国重要的“建国国父”一样,他一生对“纯净派”价值的执着追求,为未来那个年轻的国家注入了强大的凝聚力和高水准的道德观。

 

1736年,14岁的萨缪尔·亚当斯进入哈佛学院(Harvard College)。4年后,他获得学士学位。他又继续深造,于1743年获硕士学位。当时的哈佛跟个神学院差不多,大部分学生都研究神学。亚当斯的父亲也希望儿子将来能从事教会的工作。可是,亚当斯却发现自己对政治越来越感兴趣。他特别擅长写政治论文,下笔如有神,一会儿功夫就是一篇。他写道:“(殖民地)社区有权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对抗更高的权威”,显然已经为他在“美国革命”中的言论埋下了伏笔。

 

就在亚当斯在哈佛攻读硕士学位的时候,一个大变故让他的家受到沉重的打击。父亲老亚当斯参与创办的房地产银行因得罪权贵而被英国政府查封,老亚当斯和其他合伙人都因此负债累累。萨缪尔·亚当斯的中产阶级生活被打乱了,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衣食无忧。这件事的影响伴随亚当斯的一生,时刻提醒他,英国对殖民地的横加干涉将会毁掉殖民地的未来。亚当斯对革命的热情多半就是源于这种让他痛彻肺腹的个人经历。

 

从哈佛毕业后,为了维持生计,亚当斯试过各种工作。开始,他想当律师,后来又去做生意。结果,他干一行,败一行,任何工作都无法持久。父亲老亚当斯经过那场变故后一直没恢复元气,贫病交加,终于在1748年去世了。他把家族的麦芽生意交到萨缪尔·亚当斯手中,希望他能撑起一片天。可是,萨缪尔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对赚钱压根儿就不感兴趣,那点老本儿一会儿就让他折腾没了。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他发现,自己最喜欢也最擅长的还是政治。

 

1749年,亚当斯与牧师的女儿伊丽莎白·切可利(Elizabeth Checkley)结婚。在他们7年的婚姻中,伊丽莎白生了6个孩子,但只有一儿一女长大成人,其余的全部夭折,最后连伊丽莎白也因难产而死。看着自己的孩子、妻子接二连三地死去,萨缪尔沮丧到了极点。

 

但生活的困窘和失妻丧子之痛并没有动摇亚当斯对政治的热情。他积极参与波士顿的政治生活,先在波士顿城镇会议中当上一名职员。他生性外向,豪爽,正直,敢做敢当,特别喜欢交朋友,很快就为自己赢得了声誉。1756年,波士顿城镇会议选他当收税官,亚当斯开始了自己的公职生涯。

 

收税官的职务给他带来一定的收入,可是亚当斯实在太不会当差了。他去收税时,只要人家有难色,或诉几声苦,他就不忍心收了。而且他邋里邋遢,非常没有条理。比如,最起码的,你应该把收上来的税钱放在一个口袋,把自己的钱放在另一个口袋,省得混了。但亚当斯偏偏就把所有的钱都乱七八糟地放到一起,根本搞不清哪是自己的,哪是收上来的。久而久之,这笔糊涂账越记越乱。幸好他在城镇会议中朋友多,大家相信他的为人,不会太责怪他。可是,税收不全,城镇会议的日常开支渐渐成了问题。最后,亚当斯的政敌把他告上法庭,说他欠税1463英镑。这些人都是波士顿的富人,他们对亚当斯不收或少收穷人税的做法非常不满,要好好整治他一番。

 

就在亚当斯让官司搞得焦头烂额时,他的福星出现了。一天,一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年轻绅士来到法庭。大家一见到他,都纷纷行礼致敬。这位绅士用平静、优雅的语气,奉劝他的富人朋友们不要再找亚当斯的麻烦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果然有面子,富人们撤销了对亚当斯的指控,亚当斯的朋友们帮着付清了一部分欠款,剩下的由城镇会议当坏账处理了事。反正以后不要再让亚当斯当收税官就是了。

 

这位年轻绅士到底是什么来历呢?他就是波士顿最富的人、“运输大王”约翰·汉考克(John Hancock)。约翰·汉考克生于1737年,比萨缪尔·亚当斯小15岁。他出身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大主教。汉考克7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和母亲去跟叔叔、婶婶一起住,从此,他的中产阶级生活结束了。他的叔叔经营着马萨诸塞最大的运输公司,波士顿港停的船有一半是他家的。叔叔、婶婶似乎拥有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可他们缺一样东西:孩子。于是,他们把约翰当自己的儿子抚养,从小就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带他出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1754年,汉考克毕业于哈佛大学,成了叔叔的商业伙伴。叔叔去世后,27岁的汉考克继承了他的巨额财产和船公司。此时的他,已是波士顿最让人羡慕的“钻石王老五”。

 

约翰·汉考克 

 

看上去,汉考克和亚当斯完全不是一路人。亚当斯永远都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深红色外套,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洗了。这外套倒不一定特别廉价,但那个懈怠样子,就好像亚当斯每天晚上都穿着它睡觉一样。而汉考克则永远都衣着光鲜,那考究的褶边衬衫,那昂贵的丝袜和闪亮的皮鞋,还有那雍容华贵的气质,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

 

可是,这位“钻石王老五”除了会赚钱,还有个跟萨缪尔·亚当斯同样的爱好:搞政治。就是这点爱好,把他们连在了一起。汉考克很佩服亚当斯的为人,也很欣赏他的政治抱负。于是,当他看到亚当斯有难,就拔刀相助,交上了这个朋友。从此,亚当斯成了汉考克的革命导师,汉考克成了亚当斯的银行账户。有了汉考克这部自动提款机,波士顿的反英斗争就既有了动机,又有了本钱。亚当斯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闹革命了,汉考克也不再只是个富翁,他像亚当斯一样,变成波士顿的旗帜和象征。后来,他做为“大陆会议”主席,第一个在《独立宣言》上签了字,成为美国最著名的“建国国父”之一。

 

1764年,英国议会通过《糖税法案》时,亚当斯就在城镇会议中猛烈抨击英国议会。他赞同詹姆斯·奥提斯(James Otis)的“无代表,不交税”的主张,说:“如果他们可以对我们的贸易征税,那我们的土地呢?我们的财产呢?不是都可以征税了吗?这完全侵犯了我们宪章中规定的‘自治’权利。我们是地地道道的英国公民,如果在没有代表的情况下就被征税,那么,我们不是从自由的国民变成附庸的奴隶了吗?”

 

波士顿城镇会议接受了亚当斯的主张,成为第一个挑战英国议会权威的政府机构。亚当斯的话发表在报纸和小册子上,他名声鹊起。1765年,《印花税法案》(Stamp Tax)通过时,各殖民地普遍采纳了亚当斯的言论,坚决抵制“印花税”。亚当斯认为,“印花税”不但“违宪”,而且严重妨碍商业贸易的发展。他号召大家抵制英货,以迫使英国议会取消“印花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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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5年8月,一位叫安德鲁·奥利佛(Andrew Oliver)的“印花税”收税官,他的样子被做成纸人吊在树上烧,他家和办公室都被砸得稀巴烂。过了没几天,副总督托马斯·哈金森(Thomas Hutchinson)的家也被愤怒的人群捣毁。马萨诸塞总督伯纳德认为,这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组织的暴力行为,而这个组织者就是萨缪尔·亚当斯。这个指控没有确凿的证据,到现在历史学家们也难有定论。大多数人认为亚当斯就是波士顿“暴徒”的幕后黑手,他通过几个“团队”有效地指挥着“暴徒”们的行为。但也有人说亚当斯根本没有介入这些事情。不管怎样,事后亚当斯发表声明,给“暴徒”们撑腰打气倒是真的。与此同时,亚当斯也认为砸毁官员的家确实有点太“暴力”,他更支持合法的抗议,比如和平请愿和抵制英货。可问题是,脾气暴躁又怒火中烧的波士顿人,哪里耐得住性子“和平”请愿呢?

 

“印花税”被取消后,人们还没高兴几天,《汤森法案》就来了。波士顿城镇会议立刻号召殖民地人全面抵制英货。你不是征关税吗?俺不买你的东西了还不行吗?但是,亚当斯很清楚,光靠马萨诸塞的力量不足以推翻《汤森法案》。他积极联络其他殖民地,让大家一起抵制英货。到1767年底,所有的新英格兰殖民地和中大西洋殖民地都参与了抵制英货的运动。本来一盘散沙的北美终于迈出了走向联合的第一步。

 

如果说,未经殖民地人同意就征税是英国议会犯的第一个错误,那么他们的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错误,就是促成了殖民地的联合。北美十三个殖民地中的任何一个都无力单独与英国抗衡。160年来,她们各怀鬼胎,做梦都没想过会“联合”成一个统一的国家。如果英国各个击破,区别对待,有的打,有的拉,应该可以避免或推迟“美国革命”。可是,英国议会却对北美殖民地一视同仁,要征税都征税,逼得她们不得不联合行动。等英国终于清醒过来时已经太晚了,她能做的唯一的修补就是通过《魁北克法案》(Quebec Act)稳住了“养子”加拿大,而那十三个亲生孩子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萨缪尔·亚当斯就是殖民地联合的最有力的推动者。《汤森法案》让他认识到,以前靠波士顿“暴徒”示威的做法太不够水准,再说,“暴徒”的称呼也不好听,有损波士顿人的形象。换个啥称呼更有煽动性呢?亚当斯灵机一动,就叫“自由之子”(Sons of Liberty)吧!又好听,又有正义感。于是,波士顿的“暴徒”和“黑帮”们摇身一变,都成了“自由之子”,其他殖民地的反英组织也都改称“自由之子”,亚当斯就是波士顿“自由之子”的领袖。1765年9月,他当选为马萨诸塞殖民地议会议员。

 

 纽约的“自由之子”

 

 “自由之子”们除了组织示威游行以外,还通过书信、报纸、小册子互通信息。他们定期聚会,商讨反英策略。“自由之子”们喜欢在大树下开会,这些树就被称为“自由树”(Liberty Tree)。很快,全美各地都出现了“自由树”。后来,战争爆发后,英军每到一处,第一个要砍的就是“自由树”。他们效率倒是挺高,各地的“自由树”都给砍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马里兰等州还保留了几棵,供人们参观。

 

殖民地的“爱国”女同胞们也没落下,她们组成“自由之女”(Daughters of Liberty)。“自由之女”们在抵制英货期间发挥了重要作用。她们日夜不停地纺纱织布,用殖民地自己的面料做成衣服代替英国服装,还找到各种植物的叶子做饮料代替英国茶。与此同时,“自由之子”的成员到处巡查,看谁敢进口英国货就砸他娘的。心明眼亮的“自由之子”和心灵手巧的“自由之女”,使北美殖民地抵制英货的运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几个月下来,英国商人都受不了了,他们纷纷要求议会取消《汤森法案》。

 

 “自由之女”们在纺纱织布

  

1768年,马萨诸塞议会给英王发去请愿书,亚当斯和奥提斯要求议会把这封请愿书也发送给其他殖民地,同时附带一封亚当斯起草的给各殖民地的公开信,号召其他殖民地与马萨诸塞联合起来,共同抵制《汤森法案》。这封公开信后来被称为“通向革命之路的重要里程碑”。

 

马萨诸塞总督弗朗西斯·伯纳德(Francis Bernard)要求殖民地议会收回这封公开信,议会拒绝了。亚当斯说,他们的请愿合法又合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向英王发出一封新的请愿信,要求罢免伯纳德总督。伯纳德一气之下,宣布解散殖民地议会。

  

殖民地议会与皇家总督剑拔弩张,波士顿已经坐在火山口上。下一步,伯纳德总督将会采取什么措施?波士顿人又会如何反应?请看下一个故事:血溅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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