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清崔永元的嘴脸
文丨白岩松
有人看到《严肃的崔永元》这个小标题,一定会有些异样的反应:“白岩松这小子哗众取宠,怎么把严肃和崔永元画上了等号?”
但我还是想以此提醒诸位,千万别被表象所迷惑。
笑声背后的崔永元和屏幕上的白岩松有共通之处,而严肃背后的白岩松可能也有屏幕上小崔的幽默风趣,没有不复杂的人。
记得有一次出差,晚饭后的空闲,我和小崔在屋里等人从别的屋拿牌来玩,电视上正放着老片子《城南旧事》,小崔细心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用观众并不熟悉的严肃表情发表了感慨:“现在不知道谁还能静下心来搞这么好的东西。”我们都没有接话,不过这时小崔的严肃是我熟悉的。
虽然闲暇时也是嘻嘻哈哈段子不断,但还是听到小崔很多严肃的故事。比如两次出去采访,都是艰苦地带,最后小崔都是被担架抬了回来,从采访地到医院,这样的路小崔并不陌生。
小崔还是个煽情的高手,他曾经给我们细致地讲过他去青藏高原采访那些驻守军人的故事,我印象很深的有两个:一个是,一辆军车在冰坡上下滑,没想到迎面来了另一辆军车,这个司机想都没想,一打方向盘开进了万丈深渊;还有一个故事是,小崔去看高山上的哨兵,可道路已不通,于是哨兵用望远镜看小崔他们,小崔他们用望远镜看哨兵,一个在这边哭,一个在那边哭。
而我之所以记住这两个故事,我想正是因为小崔带感情的讲述。
小崔爱哭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做那期《感受坚强》,他劝了半天大家要笑别哭,可一开场他说了没几句话自己就先忍不住了,我现在都能回忆起,为克制自己不哭,小崔用力抓话筒的那只手。像这样让小崔掉泪并不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人前欢声笑语的小崔是一个最容易被感动的人。
可能在很长时间里,小崔都会继续以幽默的风格面对观众,然而细心的观众一定会从他的“斜眼歪嘴的坏笑”后面看出他的严肃来,因为幽默只是小崔的手段,而严肃才是他笑容后面的目的。
请认清崔永元的嘴脸。
崔永元,蛮拼的!
文丨敬一丹
曾与大学生们聊天,他们,特别是女生们希望我谈谈他们所关心的几位男主持人。
当谈到崔永元时,男生女生都会心一笑,一个个变得眼神柔和,表情放松,饶有兴致,好像我提到的是他(她)哥。
崔永元的确有股自己人的劲儿,在他面前,人们不知不觉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那天,我爸我妈去看《实话实说》录像,看到屏幕下的小崔,原本就觉得近乎,这回更不见外了!
我妈亲热地用手拍着小崔的后背,眼睛炯炯发光:“我们都喜欢你!”
小崔的亲和力不分男女老少。
小崔的笑有点特别。而最让人动心的还不是小崔的笑,而是他的哭。
看得出小崔在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他的眼圈红了。在《继母》那期节目里,当眼泪就要流下来的时候,他低下了头,他转身擦泪的镜头后来被编辑删掉了。那忍住的泪,倒让我掉下泪来。男儿有泪,也挺感人的。
有意思的是,小崔哭时,让人觉得他挺好;而小崔笑时,倒往往让人觉得他有点坏。
现在经常听到各界人士谈论小崔。有一位说话特别刻薄的记者在对众主持人一顿褒贬之后说:“崔永元‘让说话回到从前’。”
那位自己不笑专让别人笑的葛优被问到:“有没有你看得上的主持人?”葛优沉思片刻:“嗯,有。有一丫姓崔的,根本不像丫主持人哪!”
话是糙点儿,那京味儿的前缀可能是葛优对喜欢的人的昵称吧!
有一电视资深专家说:“小崔刚出来,看着好像哪儿不对,有点痞,可又总惦记着到了星期天看他,越看越想看他了。”这现象用行话来说,就叫观众期待心理。
观众一进《实话实说》演播室,就被撩拨得想说话。自己会说话,也许不算什么,引得别人想说话,这是主持人的功夫。也许是自己越没有的,越喜欢。对小崔的主持,我就是这样的感觉。
看小崔录像,那是一乐儿。我常常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坐在观众席上看小崔如何实话实说,每当小崔说出什么妙语,我就会觉得自己挺不会说话的。
小崔离开中央电视台的时候,我们没有说再见。
他在哪儿,他都是小崔,我不太在意他属于哪个“单位”。就算属于哪儿,也不那么重要。
只是常常想,小崔干什么呢?于是就在马年夏天回母校去看看他。
在研究中心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意外地看到小崔的画:一只战斗状态的黑公鸡,面对一只蟋蟀,题字写着“有得一拼”。我在那画前琢磨,小崔有时真是蛮拼的!
他太较真了,他的失眠、他的纠结,恐怕都和较真有关——为节目、为话语空间、为公众利益、为他所坚持的原则。
他用心制作的节目没有通过,他会一天一天缠着审片人,一点一点地磨,直到播出,《实话实说》最有反思意味的节目《老师,对不起》就经历了这样的较真过程。
他办的培训乡村教师的公益项目,出现了官员冒充教师的事,他一追到底,毫不留情,直到公布真相,退回善款。
为了说不清的“转基因”,小崔非要说清楚,他和方舟子吵,和农大校长辩,在互联网上播放他的调研纪录片,在政协会上用提案表达要求。
他做娱乐节目的时候,我以为他这回不太较真了,后来知道,他在问:“当我们在制造笑料的时候,是不是传递了一些不正确的信息和声音?”
当电视一片热闹的时候,他说:“我想象的电视不是一个农贸市场,我想象的电视是跟哲学有关的这么一个地方,它是传递思想的,它甚至是产生思想的。”
如今,小崔用另一种方式传递思想。如果国人谈起小崔,大家都会像谈起自己的熟人,不用多说;如果老外问我,小崔是什么人,我怎么说呢?
他是个电视节目主持人,最好的作品是《实话实说》和《电影传奇》。
他是个公益人,从乡村教师培训到山里孩子脚上的鞋、碗里的菜,他都关注。
他是个斗士,常常直面纠结麻烦冲将过去,那不是他的个人利益,而他不管不顾,有得一拼。
他是一个无党派、有责任的政协委员。
他是一个教师。
他是一个知识分子。
他是一个认真、较真的人。
不管怎样,他还是小崔。
他还是电视人。
孤独是一个人的骨头
文 | 柴静
《分家在十月》是他做的,很多人都看过。
在2000年的年会上,看了这个片子之后,我来了评论部。
刚到就赶上评论部的主持人合影。
在《焦点访谈》的演播室里,前排是敬大姐,白岩松,水均益…还有他。
我是刚来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站在后面。
他转头看到我。
轻轻扶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到第一排中心他的位置。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后来每一年评论部的年会,看他的主持都是我的大节目,看他在台上手挥目送,开领导的玩笑,戏噱锋头人物,逗逗女同事,但让大家永远在最真挚的东西面前掉下眼泪。
台下众人呼喝,叫彩,吹口哨。
大家都爱他。
后来常常在食堂遇见他,远远看着,面色不太好,我们几个都为他担忧。
有次去部里开会,他晚来,众人面前,自自然然地说“我的抑郁症…”。
我呆住,只顾看他。
很久后,发短信,去看看他。
他那时正寄望于童年幻梦,一大屋子,都是老电影的剧照,他自己穿了各种各样的旧年代的衣服,扮戏中人。
我们坐谈数小时。他说得病的前后经过。
他说的淡定,我听得揪心。
再见他,是某个下午。
坐在电脑前头的时候,突然办公室门开了,他走进来。
“咦?”我很惊喜。“你找谁?”
“找你。”他坐下了。在我对面。
然后我们聊天,我坐他对面。杜小静过来说“荷,真象调查的采访。”
真的,这不似普通办公室里的谈话。也不是普通的聊天闲谈。
他一句寒暄没有,那么认真,谈的是直见性命的事。
他谈的问题我当然不陌生——社会的良知的失去。缺少希望,缺少坚守的人,让人想要放弃……
这些话,很多人在摄像机的红灯面前说,很多人在文章里说,很多人在喝酒后说。
但是他只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坐在一个并不熟络的同事面前谈这些。
他谈起这些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在表达,就好象,就好象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就象是石头一样,死沉地压着他。逼着他。
我隐隐地有些不安。
我只能对他说他不能放弃,因为我们需要他。
并不是因为他有名,或是幽默,而是他代表着我心中评论部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还有他身上的真诚,和绝不伪饰,有了这个,他才有勇气和智慧嘲弄那些可笑而巨大的东西。
大姐找我问号码,他立刻起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拉开门又回身说了声“谢谢”。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一点心酸。
今年年会,他仍在台上。
只是没有象《分家在十月》那样的片子了。
“评论部,现在也得了抑郁症么?”他站在台上说。
底下悄然无声。
这一场年会,他亲自张罗,请了赵本山,郭德纲…一个部里的小小年会,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
但是陆陆续续,台下的人有些走了,或是打着手机出去了。
最后一个节目,他请来罗大佑。
罗大佑一直坐在场下,喝了两瓶酒,一直到11点多上场。
大佑也不登台,踩支凳子抱住吉它。一束光。
对着话筒说“小崔,不怕,我也抑郁过,不是我们有病,是这个时代有病”。
他们拥抱。
我和大群人离开座位,围坐在他身后侧的地上。
小崔向我招招手让我去他身边坐—-那里正对罗大佑坐着,看着他晶光闪烁的双眼。
我怕挡着大家,脚手着地地爬过去,与他并肩坐。
大佑说“唱什么?”
“光阴的故事”四百多条汉子齐声喊。
大佑轻捻弦索,琴声清洌。
我们高唱“流水他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我看到对面坐的小宏眼里的泪水。
后来他说“知道吗?不是因为歌声,是因为我看到小崔热泪盈眶。”
今年,是他到评论部的十年。
我听过他提起过一个梦。
谁都知道他睡不好,更不要说深度的睡眠。
但只有一次。
他说“我做过一个梦,梦到象白洋淀一样的地方,和朋友们在船上,能听见船桨划过水波的声音,还有水鸟从耳边掠过。”
然后他醒来,发现自己睡了三分钟。
他是一个在这个时代里,在这样的夜里,一直醒着的人。
我只希望他能拥有那个只有水波和飞鸟的,宁静的内心世界。
本期内容转自半书房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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