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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的公立学校读高中,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2007年,我第一次有了恐慌感。

我这个在成外的寝室能用郭敬明的一本书打死100多只蚊子、每晚还能坚持用电瓶灯躲避生活老师追击、在被窝里学习的伪学霸;

我这个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从《中学生必背古诗词50首》上勾画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14个汉字的强迫症患者;

我这个高一数学不及格但是英文和作文经常年级第一的严重偏科的学生,(居然)就要去美国读书了……


汶川地震与北京奥运会

2007年12月28日,我空降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那个在我3岁的时候,就把老妈从我身边抢走的美帝,现在也成功地把我虏到了太平洋另一端。

那年,我17岁。我不知道一个17岁的在国内“素质教育”的“滋养”下傻傻地学了十几年的学生能有什么样的思想觉悟,但当时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还有不到一年,我就要递交完所有的申请大学的材料了。

这就是说,最迟10个月内,我就要考SAT和托福、写完大部分申请文书、把所有成绩从“成外生产”变成交得出手的“美帝制造”……

几乎在发现这一惊天线索的同时,我也同时意识到:我最大的拦路虎,就是那让我引以为傲十几年的中文成绩。

是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我,现在不仅身体背井离乡,也要在思想上和文字上有意识的远离母语了……

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2008年,上天仿佛知道我对祖国的依依不舍,每夜我循环播放王力宏的《落叶归根》之后,每天我读完周国平王安忆林清玄甚至是余秋雨之后,每天我和外婆用长篇修辞吵完一大段架之后……

2008年5月12日,外婆告诉我,四川地震了。

我当时手里捧着三五公斤重的老惠普笔记本, 差点就手滑了。

(所以,摔过笔记本的优品同学们,我很理解你们。)

在512之后,我和外婆每天抱着中文电视台的机顶盒和我的惠普电脑看新闻,我也打开了关闭5个月的“潘多拉魔盒”——QQ,每天跟成外的同学们聊啊聊。

我知道了有个都江堰同班同学,妈妈刚从楼里跑出来,办公楼就在身后轰然倒塌。我知道了有个文字美英语6还会弹吉他的少数民族女同学,父母都是茂县一中的老师,在地震之后整整失联了好几天。

最让我惊心的,是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的同学们如何从午休中被惊醒、从一栋栋宿舍楼里跑出来;是成外黑心的私企老板(得瑞集团)盖的豆腐渣工程各种起裂缝,但是楼居然没垮;是同学和老师如何聚在那400米塑胶跑道上一整个下午,焦急地跟四川各地的家人打电话……

于是,在四川受灾之后,我找到了绝佳的用中文跟祖国亲人朋友心连心的机会,经常在QQ上泡到个几小时。

地震过去一周,硝烟散去,幸运的是我的家人和同学们的亲朋都安然无恙,但这场庞大的灾难,对中国本来就不健全的抗灾体系,着实是巨大的心理和物理冲击。

地震也“震”到了我的神经。

小小年纪的我,居然知道了“物理隔离”对改变习惯的重要性。

地震之后不到10天,我就卸载了QQ,让外婆把笔记本电脑锁在了柜子高处。

整个暑假中,我都很少把电脑拿出来。

但是,暑假有另外的场力波啊 ——北京奥运会。

可惜的是,NBC不转播任何中国的强势项目(毕竟美国没人关注乒乓球,很多人连羽毛球是什么都不知道),跳水偶尔转播一两场,我们也看得不过瘾。

机顶盒里买的中文频道,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跟宇宙第一转播频道CCTV5, 那是差了不止几个银河的距离。

于是,我便又能“安心”地把老妈当年考托福的阅读书挖出来,在我的历史辅导书上勾勾画画,专心地抱着没有wifi的文曲星,在小卡片上一行一行地碾压单词了……

蓝天和抑郁症

外婆在我来到美国之后,一直陪我住在学校附近的Bayside镇(贝塞),待了整整一年,关照我的学习和生活。

我们那时候的主要文体活动是散步和吵架。

吵架是2人活动。散步是我的1人活动。

我的高中并不在妈妈家附近,因为法拉省的学区实在太烂,而20分钟公交之外的Bayside接近长岛,拥有据说皇后区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公立学校。

我的高中Benjamin N. Cardozo High School, 我们爱称其曰“卡哆嗦”, 在纽约吃得紧的地皮上,只有一栋巨大的“口”字形教学楼(跟成外一模一样),里面容纳了4000个学生,每个年级1000人。

是的,德州的同学们 ——每个年级1000人。

我的母校卡哆嗦

我觉得在纽约上高中和国内几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这里天更蓝、海鸥更多、环境优美、房子破旧、老年人都很抑郁。

(这也是我来美国之后的第一大疑问:为什么美国环境这么好,妈妈却告诉我这里有很多人得抑郁症?)

当时我的音乐下载还是沿袭了国内山寨的优良传统,用迅雷下载了很多英文歌曲,导入一个200MB的小MP3里,充好电之后就经常在周末的午后,插上耳机,扬长而去。

我和外婆住在纽约的一个巨大的市立公园旁边。说是公园,其实更像一个荒野游乐场。里面有5%的土地上有非常密集的设施(儿童游乐园,橄榄球场,棒球场,篮球场,网球场,等等),但剩下的地方全是小径、丛林和芦苇荡。

于是,我听着Vienna Teng, Kate Bush, Lily Allen, The Corrs, Natalie Merchant, Laura Marling, Lene Marlin, AQUA, Jewel, 在公园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每次都能发现新的小径和野路,每次都能给不同的芦苇塘、小山坡和小草地起奇奇怪怪的名字。

后来,我在妈妈的实验室里打工、当行政助理,工作结束之后总是申请走路40分钟回家,只为找机会沉浸在我的音乐世界里。

殊不知,那也是我爱上走路、爱上孤独的缘起。

卡哆嗦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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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卡哆嗦高中待了1年半,其中头半年(也是我刚来美国的半年),几乎没有跟学校里的任何人主动说过话。

同学们都对我很友善,包括我那历史课的每次都会举手的隔壁桌、健康课上的日本裔美国人Kokoro, 还有高丝那年送给我CD机的华裔女孩Aileen。

那CD机我一直用到现在,目前是我家年代最久远的家用电器。

高四,这一切有了巨大变化——我进入了学校的Maths Team奥数队,其实就是一群人在放学后被一个意大利数学天才大叔带着做题。

用脚指头想象也知道,数学队里基本都是中国人。我在这里认识到了一群对我性格养成起了重大作用的年轻人——当中包括我的初恋男友Kenny, 跟我一直冷战到现在的小倩,非常有野心的MIT医学院准医生Shuhan, 差点当选全校学生会主席的台湾搞笑男Howard(当时我给他做的竞选海报上写着:Vote for Howard, go to Harvard!)

有了这个小集体,除了每天放学后能够去麦当劳插科打诨地聊天、回家焦头烂额地继续准备SAT之外,我也算给自己找到了些微小的动力:

虽然我比这些同学要晚来美国一两年,但是如果我能用更少的时间完成大学申请,还能赚到1年的时间,不亦乐乎?

因为根植于祖国的教育体系中难以抽身,在来美国一两年之后,我还一直做着关于成都外国语的噩梦。

在梦中,教导主任总是阴险地阻拦我出国的道路,英语老师布置的作业我永远忘了写,最害怕的考试总在失忆之后发生,去招生办公室拿成绩单的时候发现上面全是F……

也许出于对中国教育的“眷恋”,哪怕噩梦再惊心动魄,我也还是勤勤恳恳地背了几十斤重的国内教辅书来了美国:数学为主,生物为辅,物理、化学、历史、地理不一而足。

而事实是,我把这些书背过了太平洋之后,再也没翻过一页。

在美国课堂读了几天书,我就发现了一个真相:

中美教育的差异,在英文写作上尤其显著。

中文写作是属于阴性的:重描写、抒情,情感绵长、剪不断理还乱。碎片、感性、无逻辑、意识流、杂乱,只要词藻华美、修辞丰富、措辞惊人,就能俘获老师的芳心。

英文写作是属于阳性的:重观点、逻辑,情感冰冷,理性为上。英文演讲也好,写作也好,其核心就是”反洗脑“,即用logos pathos ethos解剖和复盘一个个论据的根基,从而把观点的合理性重证或推翻。

中文写作讲求全面、具体,通篇要多到一字不能再加。

英文写作讲求精炼、一针见血,通篇要少到一字不能再减。

因为成外那些所谓的英文“基础”也就是过家家,我在这边的英文课第一年基本靠臆想:完全看不懂《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原著。

好在英语老师上课偶尔考单词,主要还是问问题:为什么第132页的第二行女主角说了这句话?为什么57页要这样描写?如果第235页和285页的内容调换一下会怎样?

同学们叽叽喳喳众说纷纭。我从来不举手,只是在下面听。

历史老师的风格和国内教学非常相似,上课从黑板的第二象限开始做板书,直至整个黑板被填满。

抄笔记是我的特长,死记硬背是我的强项。回家翻翻历史书,发现10%单词不认识,但基本能看懂。

于是,打定主意:用历史书来学英语,(顺便学个历史)。


走火入魔背单词

融入集体之前的那个暑假,我几乎完全是一个人。每天泡在房间里3、4个小时,沉浸在属于我的世界里 ——背单词。

背单词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兴趣爱好,更是一种灵魂体验。其实我定义的背单词,不是真正地“背”单词。如果你仔细观察记录我这每天3、4个小时的行为,会发现我几乎从来没有两眼发百、瞪着天花板地背诵过任何东西。

我的背单词,全部靠写。

比如,在我磕那本厚厚的SAT蓝宝书的时候,阅读部分大概有一半的词都不认识。果不其然,来美国之后我第一次考SAT, 离我降落JFK机场仅仅5个月。那时候SAT阅读区还要专门考单词。我只能连蒙带猜吃老本,阅读分数是530/800, 非常差。

发粪涂墙之后,我发现背单词表的能效基本为0,于是果断转战蓝宝书的阅读题部分,只做题,从题目当中找生词。

每当遇到了一个新单词,我就像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新朋友,赶快把它拉进文曲星“验明真身”。分清了敌我之后,我就开始翻阅以前的卡片,把这个新单词归类到它的近义词当中,“物以类聚,词以群分”。以后再遇到这个单词,我可能无法准确地说出它的中文意思,但却能给你默写出它的十几个英文近义词。

为什么要这么背?因为当时的老SAT, 还要专门考近义词。它考什么,我就学什么呗。

于是,每天的“背单词”时间,其实50%是做阅读题,25%是在文曲星上查单词和近义词,25%是写近义词。

在查词、写词的这个过程中,我的大脑自动做功,已经完成了记忆单词的大部分工作。因为人的记忆,是需要依靠情景、依靠动作、依靠整理的。脱离语境背单词,都是耍流氓。

在“朋友介绍朋友”之后,我的单词量成长得很快。再加上我把大部分学习重心都转移到了历史上,(然后发现历史书上的文字,怎么这么像托福阅读题的文字呢),用历史来“学”了托福。

在考托福之前,我几乎没有准备,就直接上场了。事实证明,用SAT和历史学托福,可以保109。我的智商不高,就靠着一点点习惯。智商高的孩子们,110以上是没问题的。

在2008年11月,也就是我降落美利坚的第11个月,我考完了最后一次SAT。

在那之后的半年,我还要跟SAT II的微积分和美国历史作斗争,还考了纽约州考的生物和英语(生物尤其艰难),还考了AP宏观微观经济和物理。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内容基本都靠自学——物理每天在最早的两节课,我们中国人基本都把第一节课在被窝里睡过去,第二节课响铃之后再刷ID进学校,罗马尼亚移民老师拿我们没办法。

经济AP的老师是学教育出身,拿着一本Freaknomics就打算哄骗群众,我们年级的希腊学霸表示学不到什么东西,直接放弃治疗。而我每天回家抱着厚厚的教科书,竟然也学出了所以然。直到今日,我还觉得经济课是一门可以升级世界观的课程,一定要上。

对于数学,这门我在国内就很少及格的课程,到了美帝竟然发现成了数学老师的掌中宝,连SAT也能满分,实则证明中美教育质量之悬殊,中国的应试教育是训练人成仙的好吗!

SAT的美国历史完全自学,大概考了620/800,非常惨烈。生物课在美国完全没学过,就靠看一本教科书,竟然也险过了纽约州考分数线……

但是现在回顾高中时光,这些貌似苦学的时光,我根本想不起来了。(说实话,高中的自学,跟美国大学相比,真的是过家家。) 只记得高四下学期,我们每天睡过第一节课、放学之后在麦当劳谈恋爱、周末和同学们压曼哈顿马路的时光,也没让我觉得人生少活了点什么。

卡哆嗦高四的课程也丰富多彩,可以说我这辈子上过的最酷的课程,在高中时期递交完大学申请后就达到巅峰了:体育课是瑜伽课,英语课是电影理论研究,音乐课学吉他……

当然,在高中毕业之后,真正的“玩儿”和真正的“学习”,也都才刚刚开始。

不过,这是另一篇文章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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